滞留针

第一章第零节 平凡的崩塌

洛伊兹从郊外野营的自制睡袋中醒来。窗外的天空看起来只是蒙蒙亮，星星还未被阳光在天空中驱逐，他挠挠红白相间的头发，从睡袋中爬了出来。

为了避免附近的野兽在黑暗中找到目标，营地没有篝火，可以说这个营地只由一个睡袋组成。防止缺德的人偷自己的东西，他只在比较偏僻的地方睡觉。

将睡袋折叠起来，放入旅行包中，套上黑色休闲服和宽松的长裤，扣上皮带，红色瞳眸中倒映出皮带金属扣上的革命军标志浮雕，挑挑眉，拿起靠在树上、尺寸有些夸张的大刀，随意甩动两下，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听着因为睡在郊外的肉体内部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哀鸣。

抬起手擦掉因为打哈欠从眼角渗出的些许眼泪，摸摸正在发出抗议声的肚子，顿时感到一阵无语。再走个半个上午应该就能到班德尔城了，到时候自己包里的野兽的身体部件和一些药草矿石还能卖点钱，供自己两三周的吃食。

洛伊兹从林子里走出，来到人还算能走的林道上，偶尔有到班德尔城的行商用马车从他身边驶过，坐在车厢中的商人看着洛伊兹，总是抬起自己的嘴角，在脸上堆起自己的肥肉，用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怜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驶远。

那堆肥肉还在车轮轱辘的震颤里不停抖动，说实话有点让人讨厌。

也会有进城的农民愿意让他搭一程，不过他得注意不要不小心从板车上掉下去，若是脸着地绝对会当场破相。

“不知道那群人在其他地儿过得如何。”他叹了口气，拿着大刀的手在走了段路程后发酸打颤，他觉着在这个地方也没有必要一直拿着这重物，就把刀插在了旅行包侧边的皮扣上，顿时手上轻松的他甩了甩手。

他原先是人族革命军的成员，甚至坐着的位置很高，但因为在一场战争中他执意和国家军军队硬拼导致队员死伤惨重，他引咎辞职。

那绝对不是正统的国家军军队，在那军队里他看到了很熟悉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半龙人，他就本能的感觉他被其背叛过。那是种莫名蛰伏在心里的黑暗，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洛伊兹大队长长出了龙才会有的巨大龙翼，他还能喷出火焰，黄金色的龙瞳好像要把所有忤逆他的人全部杀光一样，真的，这都是真的，你们一定要信我！”以前的一个队员如此说道。

洛伊兹不记得，他只知道在那次战斗以后自己的右臂上零星的长出了点鳞片，可这只能说是病，不能就此断言他真的曾经变化成亚龙人过。纵使这个病让他的右臂的力量疯长，他能轻易的拿起普通人挪都挪不动的巨大钢刀。

想来还被自己的熟人嘲讽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没女朋友把弄下身的力量觉醒了，洛伊兹轻笑一声，看着将自己的右手完全遮住的黑色革制手甲，手背上的鳞片顶着手甲，有些不舒服。

胡七八糟想了很多，因为光是在走的旅途实在无聊，若是第一次走这林道还会觉得这里的森林十分葱翠，能让人感到舒适之类，但洛伊兹这种一个月要来两三次的人，只会感觉这树叠着树的地方让人不爽，无论有多好的上班环境，你一直在这干活加班也会厌烦这个办公室的，就是这个理。

他想着当初在自己老师那上学的经历，表情在无尽的树海中逐渐舒缓，在一个不愿意回想起的细节突然跳出来的时候，他的五官又再次蹙在一起，像是吃了蘸了山西老陈醋的柠檬。

何必想那些？在那种力量面前自己不过是草芥而已，如果当时自己挡了上去又能改变什么呢？能挡住一瞬都是妄想。

如果自己能够有时间为了她挡上去......？

洛伊兹摇头，想这些有用没用的干什么呢，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族，而且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现在后悔一点用也没有，不如顾好现在的自己，自己连吃食都成问题，竟然还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早就已经死掉尸体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人，真是好笑。

这么想着，洛伊兹有点想笑，但完全笑不出来。

在视线所及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比树林高的前哨站，洛伊兹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拿出了班德尔城的居民证明，因为长期在郊外跋涉，其上的漆皮已经磨损的很惨重，线头都有些露了出来。

“欢迎回到班德尔城，洛伊兹。”守卫看了看他的样貌，以平淡且机械的语调这么说道，语罢，面前的两位守卫将戈收回，示意洛伊兹向前走，锁子甲轻晃碰到腿甲，发出有些钝的金属碰撞声。

他慢慢走过城门。此时已是早晨，阳光开始变大，一如既往的大晴天，蓝色的天空和白色云朵令人心情舒畅。洛伊兹走到交易物品的地方，这个杂货铺的老板无论是什么东西都照单全收，价格也还不错，养活洛伊兹和他的师傅的就是这些东西。

“一共是七十铜币。”杂货铺老板挑了挑眉，他眼角的鱼尾纹也跟着一起动了动，“每次出去采集东西都是你采得最多，不愧是起义军的大队长。”

不知道他到底是夸赞自己还是意有所指，洛伊兹沉默一会儿，以有些沙哑的声音回了句“谢谢”，就拿着钱朝着一个看上去还算像样的屋子走去。

房子不算大也不算很小，恰好是两个人能够生活的空间，茶几，炉灶，旧沙发，散乱的堆叠在客厅里，窗户开的不算大，让客厅看上去有些阴暗，洛伊兹推开去后花园的门，就看见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正躬身浇水，他打开门的吱呀一声让她放下水壶，慢慢转过身来。

女子可称得上是绝美——深邃的黑色眸子和扎成高马尾的黑色长发，皮肤也白皙得像玉一样，她穿着普通农家的粗布连衣长裙。看见洛伊兹，她微微的笑了一下，“早上好，爱徒。”

洛莫娅，他的老师，也是这座房子的拥有者，她曾经住在深山老林里，是因为洛伊兹卸下军装以后主动到班德尔城来照顾他的，她到现在的所有积蓄都用来买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房子，因为导致队员死亡的赔偿极高，洛伊兹的所有钱都赔出去了，他的生活在刚开始甚至都是由她来负责的。

也是因为这事，他到现在还是被称作吃软饭的大队长。

“嗯，我回来了，老师。”洛伊兹点了点头，想去抢地上的水壶却被洛莫娅挡下了，看她的样子是让自己去休息，也就没好意思再去说些什么客套话，走向洗漱间拿水冲了冲身体，就穿上便服躺在床上了。

阖上眼睑，所有的现实在脑中变得混沌，他慢慢的沉入了梦境。

梦里。

他的身体在产生极致的形变，他变得巨大，张开龙翼，发出凄厉的龙鸣，像是悲伤的王者，他突然知道了自己使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想了起来，但他要向全龙族复仇，他要杀了所有那个时候支持那个决定的大臣们，他要找到所有的自己的禁卫，他要折磨那个趁着纷乱抢走他皇位的懦夫......他要复活她。

他看到旷世持久的大战，他看到他自己最后的挣扎和疯狂，他看到那个人一枪穿透自己的心口，那人的金眸没什么波澜，只有无限的平静。

那人的名字叫诺其顿切洛。

他自己的名字是伊埃克里。

而他降临于此世，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他惊醒过来，他看到洛莫娅站在他的床头，她看上去有些神情复杂，在抿了几下唇后，她还是张了口。

“爱徒，你会龙语？”

她身上不是平常给蔬菜浇水的粗布长裙。那是一套她以前用过的黑钢铠甲，以及足有四分之三人高的巨剑，即使已经过去很久，这套装备仍然没有落尘——看起来她一直都有在打理，她没有忘记战场，也就是说她还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实力。

她以前穿着这身铠甲，就一个人打退了十几个来打劫的半兽人土匪。

也许是因为洛莫娅作为家庭主妇而存在于自己眼前的时间太久了，洛伊兹忘了洛莫娅的主业，他和他的师哥师姐们的战斗技巧全都是她教出来的，即使他现在有着如此蛮力，对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是普通的武者而已。

谁知道洛莫娅是到底有几岁的怪物，她自称是神族的流亡者，相比普通人族而言，神族能够活到500岁，甚至千岁以上，他们个个都有“神明”守护，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族而言，信奉毁灭真神的毁灭族和什么都信奉的神族的狂热崇拜简直就是笑话。

虽说他们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信仰确实可笑，但神族在人类四大分族的魔法适应性无疑是最强的，洛莫娅仅武斗便能胜他不知几分，再加上魔法的辅助，自己想要打赢她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

“你在找机会搪塞我吗？在我这里谎言混不过去……我们一同生活了这么久我是不应该怀疑你，但你在梦中曾说过对我而言很恶心的语言，可能打斗的理由会有些滑稽，但我觉得，我应该用我的剑盘问盘问你的身体。”

洛莫娅说完就将双手把到自己巨剑的剑柄之上，屈身，下腰，双肘后伸。

这是双手剑的突刺架势，老师看起来完全是认真的。

“穿上你的铠甲，带上你的武器，洛伊兹，这是公平对决。”洛莫娅晃动着身体，以保证自己能随时冲出去刺中对手的胸腹，她又缓缓开口，“医疗费和家里家具的费用……我会赔付。”

既然说出了会赔医疗费就说明你一定会赢了吧，喂。

洛伊兹的嘴角抽了抽。

但他还是穿上了那一身皮甲，拿上了和师傅大小相似的巨剑。

师傅现有的三个徒弟中，阿尔瑟斯用枪而阿克曼用锤，只有他仍在用这种人族需要双手把持才不会失去重心的武器，洛莫娅愿意一直教导他而不是让他半路出家，可能也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没必要想这么多。他摇摇头，向狭窄房间对面的洛莫娅点了点头。

巨剑在狭窄的空间难以释放出它应有的威力，他的计划其实是收回巨剑以后用腰间采集野兽皮毛的小刀直接取胜。就算是神族有着如何强大恐怖的蛮力，也没可能直接用巨剑直接划破木板的墙壁直接把巨剑甩到他人面……

木质结构破坏而引起的巨大轰鸣声在他耳边响彻。

前……？

洛莫娅一改之前的突进姿势，突然将巨剑以不怎么可能能预算到的角度向洛伊兹砍来。

用的单手。

洛伊兹只得匆忙防御，在这空隙中看到自己老师的瞳孔变成了金色。

他的脑子突然被恐怖的念想填满。

这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世界拯救者的故事的起始，不是可歌可泣的史诗，而是一个莫名其妙接受了命运安排的普通人在之后干出的有些让他后悔，有些让他高兴的小故事集子。